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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hile you were sleeping

    Intense

    2007年,10月。

    晚上的敦化南路,人來人往的路上,暗黃的燈光,沒有人會注意到低頭坐在階梯旁的我。路燈下賣著手工商品的小攤販,年輕的老闆和客人開心的聊著天。老闆拿起一個木頭製的鑰匙圈,在上頭的圖案比手劃腳的,客人則是一會兒大笑,一會兒大叫「最好是啦!」然後和一旁的友人一起更靠近的看著老闆手中的鑰匙圈。旁邊的公車亭下,無趣得等著公車的路人,也被這一邊客人的誇張反應給吸引了,朝著他們看了好一陣子,也瞇起眼想看清處老闆手中拿著的鑰匙圈到底有什麼特别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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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4 年,10月。

    「我稱這個為『消失的101叢林』。」老闆拿著這一個木製鑰匙圈對我說道。

    那是一個木頭片製的鑰匙圈,拿在手上看看,可以感覺的到原木的手感,以及木皮的粗糙,厚度大概有 3 公分厚;這也是定價那麼高的原因之一;背面沒有圖案的地方並沒有經過磨砂處理,所以還保有粗糙刺手的原始感。正面的地方則是老闆親自;她是這麼說的;彩繪的圖案。

    「你看喔,紅色的天空與深綠色的地平線,是寬敞草原的的夕陽,同時也是不斷被燃燒待盡的綠地。再來是中間的這一根,很明顯卻又有點不太一樣的火柴棒,就是 101 大樓;當然為了躲避什麼智慧財產權的東西,我把外觀稍微改了一下。那從深綠色地平面竄出纏繞著這 101 的藤蔓性植物,就映射了叢林的存在;但是這藤蔓植物的葉子卻是乾枯凋零的,這又暗喻了兩件事:人類與自然爭地的殘酷,以及都市叢林生命力的衰竭。這個圖案我可是設計了好久呢!而且這個圖案我特別喜歡,所以只做一個而已喔。」老闆說得口沫橫飛的。

    我仔細看了一下鑰匙圈的圖案,不過是一個 3 x 4 cm 的平方面鑰匙圈,哪塞得下她說的那些圖案啊,再說,我看到的不過是綠紅交錯的水彩顏料,加上一點點灰色的分隔線在中央,如此而已。哪有什麼101 ,沒看到什麼凋謝的藤蔓。還說什麼 101 叢林,連樹葉都沒看到一片呢,叢林。

    「我叫莎溫。」老闆突然開口說道。「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阿諾。」我說。

    「阿諾?那是什麼東西?吃的嗎?」很難笑的玩笑,我在心裡這樣抱怨著。不過老闆好像不這麼覺得。

    「這樣吧 阿諾 ,我們交換過名字,也算是認識對方了,我也很喜歡交朋友,尤其是你這種,帥哥。」然後眼神往我身後飄了過去。在那一瞬間,我也想回頭看看帥哥在哪裡。

    「所以,阿諾 ,我就算你便宜一點,1000 塊就好了。這種限量商品可是無價之寶啊!你也知道,現在的手工製品是多值錢的吧?1000 算便宜的了,怎麼樣?」

    雖然我不喜歡莎溫的說話方式,感覺上不是老實,不過,我倒是很喜歡原木的觸感,以及那紅綠相襯的水彩色調。

    「600 我就買。」我說。

    「阿諾,你也殺太多了吧。600 光我的成本就不夠了。怎麼可能賣你呢?」

    「莎溫,我們好歹也那麼熟了,就少賺一點吧。」換我在跟他套交情。這算不算是以其人之道還至其人之身呢?不管怎樣,1000 元的鑰匙圈對我來說真的是不可能下得了手的價錢。在經過不知道多久的討價還價和套關係之後,我們終於以「隔壁學校」的同學關係達成共識,而「隔壁校同學」的學生價是 850 元。算一算好像到底是我吃虧比較多。

    一手握著新的鑰匙圈,一手提著剛在誠品買的三本小說,心情還算愉快的往捷運站的方向走去。心裡想著和莎溫殺價的過程,也想著終於買到了一個原木製的鑰匙圈,身上有如此接近大自然的東西,整個心情都變得不一樣了。芬多精好像,我看著手上的鑰匙圈,好像,鑰匙環掉了!?

    一步併做兩步走,我快步的跨上捷運站的階梯,在迅速的往敦化南路莎溫的攤位走去。在離莎溫的攤位還有十步的時候,我看到莎溫拿著一個紅綠色的原木鑰匙圈在對一組情侶介紹著。我再看了一下手中的鑰匙圈。「限量?一個?而且鑰匙環一下就掉了!好一個商人。」一時間我的腎上腺素給激了出來。

    我快速的往莎溫的攤位衝去,遠遠看到我衝過去的莎溫,馬上一手抓起情侶手上的原木鑰匙圈,另一手抱起放其他商品的皮箱拔腿就跑。邊跑的莎溫,還一邊喊道:「警察來了。」隨著沙溫得聲音傳遍整個敦化南路,所有的攤販瞬間混亂起來。有躲進店家的,有袋口一拉就整包商品收了就跑的,有東西直接送客人就跑的,也有老神在在放兩張證件在檯面上的。

    在視線不佳的夜晚追著一個人跑真的很困難,更別說是在一群混亂的人群之中要追著一個不認識的人跑;也不能說不認識,應該說不熟;更是困難。不過還好,莎溫的穿著非常顯目,白色的上衣,配上波希米亞風的長裙,以及那跑步會發出極大聲響的鞋子,要跟丟倒也不是那麼容易。

    不久,體力不支的莎溫,終於在仁愛路上被我給追到了。「終於讓我給追到你了,你這個奸商。」我抓著莎溫的肩膀說道;或者是說扶著更為貼切。而氣喘如牛的莎溫轉過頭看到是我,整個表情變得相當的複雜。然後,碰的一聲,昏倒。

    還好附近就有醫院,不然到時候要是發生什麼事,或是來不及急救,莎溫有個三長兩短,我又是最後一個和她相處的人,那我可就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急診室還是一樣充滿著討人厭的味道,還有讓人想逃離的氣氛,但是,我卻必須要在櫃台邊,翻著莎溫的皮包,找著她的健保卡。

    「請問你是病患?」護士看著我。

    「...。」一時語塞的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最後只好冒出一個模擬兩可的答案:「的朋友。」

    掛完號之後回到急診室,醫生對我說道,莎溫沒事了。看起來可能是因為氣喘,一時之間換氣換不過來,所以才會停止呼吸,不過現在狀況已經穩定住了。記得以後不要這樣玩,醫生是很忙的,這是醫生最後丟下的一句,讓人不知如何回應的話。

    走到急診室莎溫的床邊,莎溫依舊閉著眼睛在休息,不過按照胸口的起伏,是有在呼吸了。看著胸口起伏的同時,我也同時看到了,可能是剛剛急救之後,醫生沒有把扣子扣好,造成莎溫的胸口不小心露出了一點點性感的春光。我趕緊別過頭去,卻看到隔壁床的家屬,一個四十多歲,滿臉油光的成年人,不斷的用奇怪的眼神往莎溫的床位盯。

    真是不禮貌的色老頭。我心裡嘀咕著,然後下意識的伸手去幫莎溫把胸口的扣子扣好。就再我要扣好扣子的時候,又不小心看到了那曲線,手又不自覺得停了下來。抬頭剛好看到對面的色老頭一臉識英雄惜英雄的眼神。色老頭的這一個眼神,終於讓我狠下心來把莎溫的扣子扣好。正當我低下頭要再幫莎溫扣好扣子的同時,莎溫兩眼卻是瞪大的看著我。

    「啪!」

    2005年,10月。

    「你是什麼時候愛上我的?」莎溫問道。

    「就是那一巴掌,所以我愛上妳了。」我對著坐在營火對面的莎溫說道。

    冷冷的海風,不斷的吹拂著沙崙的海灘。晚上的沙崙海水浴場,並沒有因為夜晚而趕走人潮,夜晚的沙崙,和白天有著不一樣的感覺。一叢叢的營火、一把把的火炬、一團一團的年青人,夜晚的沙崙,是一個遊玩、談心、烤肉、浪漫的地方。

    「我看是因為我的身材吧。」莎溫帶著尖酸的口吻說道。

    「那時我多麼害怕登上社會版的首頁啊,害我拼了命似的把妳揹到醫院去。」

    「說得好像你都沒錯一樣,誰叫你要發瘋似的向我衝過來?我當然也是拼命跑啦。」

    「還真的跑到命都快沒了。」莎溫嘀咕。

    「誰叫你賣我品質那麼差的鑰匙圈,又騙我說是獨一無二的。」想起那時才走到捷運站,鑰匙環就已經不見了的那景,我又笑了。

    「後來不是也幫你把鑰匙環裝回去了嘛。幹什麼那麼生氣呢。」莎溫一點都不覺得賣的東西品質不好有什麼問題。

    「而且,你那個『消失的101叢林』真的是獨一無二的啊。」

    「獨一無二?那你腰間那個『消失的101叢林』又是怎樣?」我調侃莎溫。

    「都跟你說過了,我這不是『消失的101叢林』,是『消失在叢林中的101 』。」莎溫認真的説道。「這裡頭的藤蔓是生氣蓬勃的。」莎溫看起來有點生氣。

    「好啦好啦。」我趕緊討好莎溫,看她還一副在氣頭上的樣子,我拿出準備好的樂譜和吉它,自彈自唱著。

    It's a little bit funny...

    「有什麼好笑的!」莎溫有點生氣的抗議。

    this feeling inside,
    I'm not one of those who can easily hide
    I don't have much money but boy if I did
    I'd buy a big house where we both could live

    「放屁。」莎溫強忍笑意的反駁。

    If I was a sculptor, but then again, no
    Or a man who makes potions in a travelling show
    I know it's not much but it's the best I can do
    My gift is my song and this one's for you

    And you can tell everybody this is your song
    It may be quite simple but now that it's done
    I hope you don't mind
    I hope you don't mind that I put down in words
    How wonderful life is while you're in the world...

    海風輕輕的吹來,眼前的營火漸漸暗去,莎溫移到我的身邊,倚靠著我的肩膀,隨著歌曲的節奏,搖擺著身體。「謝謝你愛我。」莎溫輕聲的說道,然後在我臉頰上輕輕的吻了一下。

    2006年,10月。

    車禍後的不知道第幾天,只知道是意識完全回復後的第三天。第一天,老媽責罵我為什麼一個人開車不小心一點;第二天,老爸認真的問我為什麼會穿著裙子在夜裡開車出去。第三天,也就是現在,我眼前是一片米白色的牆,天花版是灰點白底的防火板,日光燈在上頭亮著。不久,一根疑似壽命到期的燈管,開始發出啪!啪!的聲音,眼前的視線開始一亮一暗。當燈光一變暗,莎溫就出現在我的眼前,然後給我一聲響亮的「啪!」,燈光再變亮,莎溫已經不在。下一秒,燈光再變暗,莎溫又給我一個巴掌。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幾次,我求救似的拼命的在門上拍打,終於,醫生和護士衝了進來,幫我把莎溫和壞掉的燈管給趕走。

    2006年,12月。

    在醫生鑑定我體內已經沒有莎溫的存在之後,我離開了醫院。住院的這段期間,家裡發生了很大的爭吵,爸媽離了婚,原因是媽媽怪罪爸爸不應該常常帶我去深山裡探索什麼狗屁未知的大自然,並帶了一堆奇型怪狀的木頭回家,一定是這些東西裡頭有什麼鬼怪跟著,我才會精神分裂。爸爸則是怪罪媽媽整天只會逼著我要唸好書,快點修完博士學位,出去才能好好找工作,一點都沒有想到讓我休息,所以我才會在晚上變裝偷偷跑出去。在我聽來都是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我真正在意的,只是莎溫真的不存在嗎?「消失的101叢林」是我做的嗎?「消失在叢林中的101」 的藤蔓真的是生氣蓬勃的嗎?

    爸媽離婚後我被判和媽媽一起住,而原本的家則是留在媽媽的名下。回到家後,之前所有和莎溫有關的東西都不見了;想必是被丟掉了吧。走到隔壁的書房裡,拿起書房裡高行健的「靈山」,看看房門有沒有鎖好,小心翼翼的翻開書本。從被挖空的書腹中,我看到了「消失的101叢林」與「消失在叢林中的101」 。「好險還在。」我在心中暗自慶幸,但是,下一秒,那兩個原木鑰匙圈掉到了地板上,發出空心的聲響。展現在我眼前的「消失的101叢林」與「消失在叢林中的101」 中,被藤蔓包覆住的,不是 灰色的101,而是灰色的-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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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7年,10月。

    我隨著客人的驚叫聲往攤販的位置看去。老闆的手上拿著木製的鑰匙圈,鑰匙圈的顏色,是鮮艷的綠色和紅色。「這是獨一無二的喔!」老闆的聲音傳到我的耳邊。「獨一無二。」我在嘴裡唸道,從階梯上起身,雙手插在口袋裡,路燈在我的身後,投映出一個細長,身材曼妙的影子,我,慢步往攤販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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